【黑花】寒梅著花未

新年快乐🍾️


*

“当时我就住在这院子里了,对面那条街上有典当行,有钟表店,还有家古董店。原本我们都不爱去那里,古董么,店里都灰扑扑的,有的地方还怪有点儿吓人。那一次叫是突发奇想进去看看,我们姊妹几个认识的钱老板不在,只有个穿黑衣服的人坐在柜台里边,突然站起来的时候还把我们吓了一跳,好像就是你这个人吧,不过到现在,他怕是已经去了吧。”

 

解雨臣听着愣了愣,把手里的照片收了起来,他本来是想随便打听打听,没想到刚拿出来就听了这么个故事。他不由失笑,这家伙顶着张天地不管的脸,几十年如一日,偏偏说话做事那叫一个特立独行,像是生怕谁记不住他一样。

 

他不免有点愤愤地想道。也难怪随便走到哪个院子前边都能听上一耳朵古董店的故事。

 

“王姐啊,回去了吧。”有老太太的家里人朝这边问。解雨臣站起来,谢过了给他讲故事的老人家,看她拄着杖进了四合院,忍不住叹口气,站起来敲了敲自己蹲麻了的腿,往胡同外边走去,心里还忍不住想着那个看古董的家伙。

 

从巷子拐出去的时候他就被喊住了,连名带姓,字正腔圆,三个字喊出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搞得他好像一个在古董店顺手牵羊被抓现行的二流扒手。

 

抓人者走过来捏了捏他的耳朵,“在这儿干嘛呢。”他用一种在解雨臣听来十分恶劣的语调说。解雨臣不回答,他的连珠妙语在黑瞎子面前无不化为无用的氯化钠,最后加工加工还要进他自己的肚子,不说也罢。

 

黑瞎子拉着他在馄饨车边坐下来,点了三碗。另外一碗给谁吃?解雨臣不知道,但他吃完自己那一碗时黑瞎子把那碗第三者的馄饨推到了他面前。解雨臣眨了眨眼睛,拉过来毫不客气地吃了。

 

吃着吃着,他突然说,我想吃葡萄。黑瞎子看了他一眼说,小少爷,现在是冬天。解雨臣咧嘴一笑,没有再说话,但没过几天给黑瞎子寄了个葡萄架的木材,还有两根葡萄藤。

 

解雨臣一辈子没遇到过多少感情问题,他的问题一直只有一个,从二十一岁开始。但就像他后来从没问过黑瞎子那些葡萄藤的事,他也从来没试图找到那个问题的最终解。唯有当他后来再踏进黑瞎子的院子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有些事情和葡萄藤一样,给点阳光给点水,就会援着架子生长。但他还是得说,连着几年,那葡萄都算得不像样。

 

 

*

从古潼京回来之后,日子说好过也不好过。黑瞎子在地下确实伤得不轻,饶是他也被迫闭门谢客了挺久,闲得每天在院子里磨洋工。苏万那小子隔天岔月地过来几趟,每次来时都还尊师重教,走时便不是捂着脑门就是捂着耳朵,忍受脑崩的物理攻击和不搭调的二胡的精神折磨。

 

秋去冬来,年关将近。北京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极端的天气里,吴邪的计划也走到了极端的路口,黑瞎子看得到四九城里风云诡谲,也不难猜想百里之外霍秀秀和王胖子他们惊险到夸张的雷管狂飙一日游,千里之外吴邪那静默中怦张的对峙,还有解雨臣不知究竟在哪条铁路旁寒风大雪中的跋涉辗转。他那台上世纪生产的古董电视机每天苟延残喘地播放中央一套的新闻,屏幕上布满马赛克,主持人的声音被磨碎,断断续续地拼凑出春运、除夕、跨年的消息。

 

那年的春晚还是有几个有意思的节目的,尽管他也不记得了。那天下午苏万冲进院子,拎着一箱核桃给他拜年,还控诉了他爸因为他大年夜还往外跑这种不肖行为而扣了他压岁钱的悲惨经过。黑瞎子笑着把核桃倒了一半儿进盆里,给苏万踢过去一张小板凳,示意他坐下敲核桃。苏万从善如流地坐下,不久又砸到了手指,痛得他嗷嗷直叫,连声说下次送礼再也不会送核桃。

 

晚饭时间,黑瞎子和苏万一人端着一个盆吃核桃,吃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烟。苏万就问,说师父你真不打算留我吃年夜饭吗。黑瞎子看他一眼,说这不是给你核桃了吗。

 

当然,最后他还是进了厨房,切了个青椒,还拿腊肉炒了个白菜,勉强凑出两个菜,端到桌上对苏万说,这是低保户家里最后的口粮了,社区补助还没下来。苏万边吃边说,原来您还是低保呢,我一直以为您根本没户口。

 

晚上春晚开始的时候,苏万回家找老爹报告去了,院里又回到寂静。黑瞎子瞟了一眼电视,实在看不出什么,就抬手把它关了。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此时此刻就算是他仇家找上门来也会比这有意思些,或许还会同情这件四合院空巢一般的境遇。

 

于是他又把电视打开了。一个人过除夕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少说他也过了几十个。但跟解雨臣一起过的春节也有不少了,对方靠在被嫌弃的沙发上看春晚,看到小品会笑,看到歌舞会笑,看到相声还是笑,好像把一年没用完的笑全都用在这个院子里,那台老古董前了。

 

解雨臣,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太久没喊过了。他向来对时间很不敏感,这是件新鲜事。

 

春晚放到了中段最无聊的时候,他站起来活动活动,推开门出去,在除夕的北京城逛了一夜,远处远离市中心的地方有很多人放烟花。第二天凌晨,天还不亮,走过一条老胡同时听见了唢呐声,回头看了一眼,确是有人家在办丧事,似乎是喜丧,不然街坊邻居都该不答应了。他看看街头,感到有点熟悉,似乎是不知什么时候在这块儿的某家生意惨淡的古董店帮忙看过店,他转身看了看,记起来就是在这儿,他拎着解雨臣的耳朵逗他,那时候他二十岁刚出头,一晃已经十多年了。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天边刚泛起点鱼肚白,借着光,他看了看架上的葡萄藤,至少没有冻死。这株葡萄前几年刚种下去开始就在生死线上徘徊,种葡萄的人隔三岔五就要失踪,也没人供着养着,但到现在为止还顽强地爬在架上,真是大难不死,但去年结出来的葡萄还是算的,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后福。

 

他还是希望有吧,毕竟还是有人不爱吃酸葡萄的。

 

 

那天北京没有下雪,但冷得要命,像是要把一些东西永远封冻在冬天里。除夕夜,家家户户点上新灯笼,挂出一晌的春联和福字,晚上八点准时打开春晚,让越发无聊的节目在屏幕上自娱自乐。黑瞎子仍然没活,整个行当都因为吴邪的计划天翻地覆,还是一天甚至半天就翻一次,大家都不太平,也就太平了,除了没钱,倒也乐得清闲。

 

整件事逐渐尘埃落定了,前几天苏万冲进他院子,举着手机咋咋唬唬地大喊,说鸭梨给我发短信了。他看了一眼,也就是新年快乐这全球通用的四个字,难为他像彩票刮出最高奖项一样。但就这四个字,让他松了一口气,有根崩了太久的弦突然松了下去。但还没结束呢,他知道,至少有些部分还没有——他还没有知道。

 

又是春晚最无聊的时段,他刚准备延续优良传统,徒步二环,就听见手机响了,看一眼来电显示,是串没有备注的号码。他接了,滑过屏幕时手机差点脱手。

 

电话那头似乎不很吝惜长途话费,他当然也没什么意见。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两侧因为延迟而进度不同的春晚在响,放一个北京大红大绿大紫的歌舞表演。

 

半夜三更,电话两头都热闹又安静。时间延续到旧年的最后一分钟,对面的人终于开口了。他听见快捷酒店的木头窗框被挤压发出的吱呀声,知道那个人倚在窗前。他问,“葡萄熟了吗?”

 

黑瞎子伴着春晚四个主持人一起倒计时的声音说,解雨臣。

 

紧接着只有钟声,电子合成的,远处钟楼上敲响的,还有家家户户一起传出的,汇聚起来到了电话两端,也如声消音寂,只余静默。

 

过了一会儿,远近的鞭炮声也加入进来,又是一年。

爆竹声中一岁除。

 

 

*

吴邪他们来的时候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当然,这个他们不包括张起灵——一进门就趴下了,说飞机晚点八小时也就算了,北京这查的也太严了,我一来一回喉咙都得捅穿。

 

黑瞎子正在剁排骨,声势浩大,砧板响一下苏万就在旁边狠狠眨一下眼,活像在看凶案现场。黑瞎子手下没停,刀贴着手下去,一边朝吴邪说,“你可以充分利用喉咙鼻子两种资源。”

 

“......”吴邪把半人高的行李箱咚地放在客厅里,趴在上面开始喘气,张起灵还在下面搬箱子,一手拎一个,一跨两级台阶,进门看了吴邪两眼,又下去了。

 

解雨臣从房间里出来,看了一眼能装下尸体的箱子,“你干嘛来了,我这儿寄放要收费。”吴邪立刻起立,箱子因为突然失了半边的力轰然倒下,发出夸张的响声。

“......这砖汉白玉的,记得转我。”

 

吃晚饭的时候苏万来了,拎着一箱核桃,放在那块清白传家的匾下面。春晚开始之后不久大家都沉默了,霍秀秀拿出手机在群里发了个手机斗地主的邀请,但当屋里有七个人的时候,不管玩什么都甚是尴尬,麻将凑不满两桌,斗地主凑不满三卦,最后还是苏万自己拉了黎簇杨好去窝里斗才解决了这种场面。

 

新年的钟声响起时,大家都已经酒过三巡,多少都有点魂飞天外,只是不露声色与神智不清的区别。解雨臣在勉强维持清醒二十分钟后,在音量开到六十的电视呱噪的声音中烧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的弦,问黑瞎子,葡萄熟了吗。

 

黑瞎子看了他一眼,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院里葡萄藤攀在架子上,一副有气无力的冬眠相,但至少,他们已经吃了好几个夏天的葡萄了。


fin.



 

 

评论
热度(32)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_将离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