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花】春去也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他们习惯的生活是到处流浪,因此他们能够在悬崖上荡着双脚欣赏落日和晚霞,在深山中灰头土脸地注视流水和落花。他们的足迹遍布名山大川,横跨成百上千个城市,穿过数十个国家。

 

反正天大地大,他们可以四海为家。

 

 

解雨臣坐在四姑娘山山顶的悬崖上,拿着手机玩俄罗斯方块,觉得生活的滚滚恶意也不过如此,现在他靠在缭绕的云层下面的绝壁上,双脚悬空荡着,还能打打游戏看看风景,相比于几年前来讲已经好了太多。

 

生活嘛,总得循序渐进。慢慢来吧。

 

解雨臣想到这儿,回头看了看吴邪,觉得吴家这颗独苗护的是真好,听黑瞎子之前从蛇沼回来之后的描述,这会儿的吴邪已经算是进阶状态了,真不知道他们家里到底把口封成了什么样。

 

不过也难为吴三省,从这么个明显下了决心不再让下一代涉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的家里把这个吴家小三爷给拐出来。

 

后面事情的发展有点超出预料,密码出错这件事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以至于解雨臣扯出被卡住的铁链时脑子里都一片空白。

 

吴邪一副火烧了眉毛的样子,急匆匆就往回赶,解雨臣于是也跟着一路冲到了巴乃,竹寨的景色是没空欣赏了,吴邪找了一大圈把浑身是血的胖子从土里扒拉出来,刚了解了一点情况就又心急火燎的想往下赶,解雨臣回想了一下,大概是为了那个一言不发的闷油瓶。

 

他自己看着这情况,知道这会儿着急也是干着急,只能等装备到位了再往下走,无奈拦不住吴邪下去救人的动作,最后还是分了两路。吴邪那边的情况他不清楚,反正这边一路上险象环生,跟下来的一群伙计几乎死光,剩下解雨臣一个人也拖了一身的伤。

 

他机械地向前,终于看见了若隐若现的一缕天光,像是涸辙之中的鱼望见了溪流,拖着灌了铅一般不听使唤的双腿朝那边走,终于在推破了一层薄土之后从这个不知是什么人留下的洞口回到了地面上,当时就倒在一边,头晕目眩站起来也困难,自知是失血过多,在这荒郊野岭却什么办法也没有。他朦朦胧胧地看见眼前的天空,是个大晴天,阳光倒是很暖和,撒在身上加剧了失血造成的困倦,在睡过去之前,解雨臣残留的一丝意识还在想着,希望能跟胖子一样好运,能有个人把自己挖出来。

 

再睁眼的时候眼前一片雪白,有那么一瞬间解雨臣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挣扎着往旁边瞥了一眼才发觉自己是在医院里,一股消毒水混着各种药剂的味道姗姗来迟,闯进他的嗅觉,

 

在这股不甚讨人喜欢的味道之中却还掺着一阵略甜的苹果味。

 

解雨臣很不情愿的动了动昏昏沉沉的脑子,觉得除了黑瞎子和秀秀,应该不会有人能坐在自己床边削苹果,想想张家古楼里的惨状,估计霍仙姑这一次讨不得什么好,秀秀大概正忙着应付家里那些个不安分的人。

 

哦,这可不太妙。

 

解雨臣想着想着,觉得要是真是黑瞎子坐在床头,那自己还不如重新昏过去的好。不过一般万事都不遂人愿,床边的人这便出了声。问了几句解雨臣的感觉,他都哑着嗓子往好里回答了,索幸黑瞎子没再追问什么,语气也还算平和。

 

解雨臣默默思索着,又觉得这样的语气太让他委屈了,以前一些小擦小碰对方都要青着脸斤斤计较好久,这次却这么冷静。真是让人不爽。

 

良久以后,在遥远的太平洋西岸,解雨臣才意识到自己巨大的错误。这段经历不提也罢。

 

沙海的巨网渐渐铺开,解雨臣和黑瞎子不得不各奔东西,搞定自己的任务。吴邪的计划似乎并不只是表面上那样琐碎的无用功,那些任务全部带着刺探到生命的危险,搞定一个也极为困难,更不用说那一个个环环相扣的,危险至极的无底黑洞。

 

解雨臣静静地躺在车厢里,听着车厢外卷袭而过的风声,不免觉得人生还是挺具有魔幻色彩的,几年前那个衣食玉锦的吴家小三爷,现在竟然已经把汪家人绕进了迷魂里,剩下的事就是耗费无数的人力财力,把这个延续了数千年的族群消灭,也给九门上下三代人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呈现一个可以让所有人满意的结局。

 

这真是很神奇。他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吴邪,那时他一看就是个被从小宠大的独生子,温润的,平和的,不谙世事的。而那时候解雨臣在干什么呢?他自己都记不太清了,或许是在院子里踢毽子,他的身后是正在滚滚袭来的无声的黑暗。

 

过了二十多年,这黑暗终于还是吞没了所有,而当年院子里的三个孩子也都走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路。哈,结果就是他现在躺在车厢里的煤堆上,身上盖着沾满煤灰的大衣,等着火车驶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而解家大院里大概正在准备他的葬礼,他还活着这件事在短时间内除了吴邪并不会被旁人所知。

 

他想起被自己扔掉的手机,突然回忆起那里面还存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手机号,然后他才想起号码的主人。

 

当然他也清楚,在这个时间点上,对方应该是躺在阴暗的地下,或者更惨一点,也许直接赔进去了,他非常罕有地希望会是前者。至少这样他们俩就不用参加对方的葬礼。挺好的,他在一片黑暗的车厢里想。

 

后来他才得知黑瞎子最后还是从地底下爬了出来,阴魂不散地跑去了解家大院。他想那天屋檐下应该挂着白灯笼,一群人乌压压地挤在院子里。他们当中真情假意不得而知,但最后形成的景象一定相当壮观。

 

黑瞎子自己轻描淡写地给解雨臣讲那时候的事。他披着一身血腥气,甚至连院门都没有进,只是靠在后墙上抽了一支烟,沉默地听着一墙之隔内争权夺利的叫骂声。

 

你那样子大概挺帅的。解雨臣听完之后说。这是劫后余生之后才有机会说出的俏皮话。他们走的是刀山火海,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他们没法奢求平淡无奇的生活,只能在深林峭壁或是时刻都有生命之虞的饭局里周旋。解雨臣认识黑瞎子之后才开始学会玩笑和调侃,才开始明白有时候笑容是最逼真的面具。

 

还好你没去殉情。解雨臣接着调侃他。

 

黑瞎子只是在一边保持沉默,少见的看不见笑容。

 

“解雨臣。”他顿了几秒开口,“你知道吧,有时候惜命一点也不是坏事。”

 

“我一直挺惜命的。”

 

“嗯哼,你怎么样我还不知道。”黑瞎子又笑了起来,“所以我是说我。”

 

说完他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我那儿院子里的葡萄熟了,赶明儿给你带几串过来。”

 

到了第二天的深夜他也没等到那几串葡萄,于是他跋涉半个北京城到了对方的四合院里,一路上灯火通明,连缀出一片明亮的夜。院子里的葡萄在手电的灯光下几近通透,解雨臣倒是很好奇像黑瞎子这样三天两头不着家的人怎么能种得出这样的葡萄。

 

一个星期之后,黑瞎子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解家大院的门口,认识他的小伙计匆匆忙忙地把他让进屋里,沏上一壶茶告诉他解雨臣前一天晚上刚刚赶往长沙。

 

在他们认识的这些年里,永远是聚少离多。有时或许只是差了几分钟,见面便又被推迟到了下个月。

 

但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

 

他们习惯的生活是到处流浪,因此他们能够在悬崖上荡着双脚欣赏落日和晚霞,在深山中灰头土脸地注视流水和落花。他们的足迹遍布名山大川,横跨成百上千个城市,穿过数十个国家。

 

反正天大地大,他们可以四海为家。

 

他们相识十七年,少有恋恋不舍的告别。他们更习惯于利落地转身走远,随缘撂下一句再见。

 

他们可以在茶余饭后到对方的住处去听一整个下午的前尘往事,却不会也不能干涉对方刀尖舔血的生活。这是他们虽然从未挑明却一直保留的默契。

 

吴邪从长白山回来之后消停了不少时间,但这条路上从来不缺制造矛盾争端的人。雨村好好地藏在了人烟罕至的地方,解雨臣却还得留下来处理那些糟心的事。

 

谁知道一条短信就把他们从那个雨落千年的小村子里拐了出来,事后解雨臣在雨村的小院子里指责吴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好奇心和探险欲,但他也明白有些事情永远会是道坎,说是没什么过不去实际心里总会耿耿于怀,还不如能给它们亲手写上结尾。

 

在那之前解雨臣给黑瞎子发消息,让他带着解家的伙计去哑巴涝探探信,谁知道没过两天伙计就风风火火地告诉他黑瞎子时不时有失明症状。很久以来他第一次开始寻找一个去处,一个如果尘埃落定可以寄以余生的地方。虽然他很怀疑这一切能不能有个了结的时候,但他确确实实发现流光容易把人抛,转眼时间已经走过了几十年。

 

他发觉他们可能都不再年轻了。

 

他把吴邪他们约出来吃饭,在一片喧嚣里看见了吴邪胖子和张起灵。他发现他们三个人的变化远远大过自己——除了张起灵是结结实实地多了一层人间烟火气,另外两个就确实是开始有了岁月不饶人的样子。

 

吴邪一见面就鄙视他的资产阶级毒瘤作风,指着他手上的戒指和明显常年被高级护肤品呵护的皮肤大喊万恶的资本主义。解雨臣不给他面子,坐下来第一句话是催债第二句才是正题。光阴流转,他们之间却还影影绰绰丢不掉前些年的样子。还真是挺好的,他想,认识这帮无赖也是这辈子的好运气了。

 

最后也没能问到有什么和雨村差不多的地方,他心里也清楚即使问到了也不会有什么区别。黑瞎子从来不是那种能听别人话的人,就算是他也没差。但换个角度讲,如果黑瞎子能听他的话,他们的关系也不会是像现在这样了。

 

他们是行走在黑暗里的人,这是故事最初时他们互相吸引的原因。他们想找的不是故事最后的归宿,只是个能摘掉面具晒晒太阳的地方。也许是四合院里的葡萄架旁边,又或者是解雨臣私人王国里那一块能窥见天光的小地盘。

 

再一次听到黑瞎子的消息是在十月了,当时他正颇具仪式感地切蛋糕,然后一个电话打进来告诉他黑瞎子和张起灵这两位老人家在湖里没了。放下电话后他咽下嘴里的蛋糕,优雅地爆了一句粗口。

 

在这之后的一段记忆有些不甚清晰,他隐约记得手腕被麻绳捆到失去知觉,然后是断断续续的颠簸,最后他在被吊在空中的时候拉了吴邪一把,肩膀甚至都没传来痛感,这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清醒。然后他们开始表演自由落体,吴邪毫无形象的喊声在他耳边回荡,被身边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捞住的感觉让他在“不清醒”的那一栏打了个钩。

 

接下来依旧是一路颠簸,他昏昏沉沉地听着背着自己的人说的话,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回答。很长时间以后他在医院的病床上清醒过来,转头一眼就看见黑瞎子坐在床边削苹果。

 

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后来解雨臣在吴邪他们那间年久失修的小屋子里对账本,隔着两堵墙也能闻见黑瞎子把饭烧糊的味道。他遥远地想起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黑瞎子在他的四合院里招待解老板,一桌子菜把苏万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自己师傅被什么田螺姑娘附了身。

 

然而在吃午饭的时候他们开始集体改口,因为那一坨闻起来像燃过的烟花爆竹一样的东西味道像极了久违的五星级大酒店。

 

解雨臣坐在床边发呆时黑瞎子摸出了吴邪私藏的零食坐到他旁边。窗外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灰蒙蒙的雾气坚持不懈地遮着太阳。

 

“你看吴邪他们这小日子过的,羡慕不羡慕?”黑瞎子逗他。

 

解雨臣白了他一眼,“我说过了,我的桃花源就在自己心里。”

 

最后他也没有把话问出口,比如黑瞎子愿不愿意留在雨村,比如他有没有兴趣去治治眼睛。

 

他们谈起这些年的事情也不过付之一笑。刀山走过火海也下过,有些事情反而变得难以说出口了。

 

他记得很久以前黑瞎子问他信不信命,当时他只是笑笑,也没有回答。他没有回答的问题有很多很多,这一个可能也不过是最无关紧要的一个。信不信命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影响,他们要做的永远只是好好活下去,因为这样才有机会去追求一下想要的东西,才有机会去看看未来他们能手握多少星辰。

 

解雨臣往嘴里塞了一颗糖,这些年他不再登台唱戏,于是越来越喜欢甜的东西。他想了想,决定回答一下黑瞎子那个遥远的问题。

 

“信命也太差劲了,还是信你比较靠谱。”

 

晚些的时候吴邪在外屋张罗着要去钓鱼,自从他的烟被全部缴获之后他只能另找些娱乐渠道。胖子依旧靠在篱笆边上和邻居大妈喊话,连珠炮似地嚷个不停。张起灵被黑瞎子拉着去逛山,回来时带了几条鱼和两只野鸡,还有沾了水的野花。

 

秀秀在晚饭前抵达了这里,似乎是被几个月不见又变得更加摇摇欲坠的屋子吓了一跳,笑着问需不需要慈善捐款。

 

解雨臣刚刚从溪边回来,山涧里流下来的水即使在夏天也依旧冰冷。他搓了搓手把菜扔到厨房里,冲外面吆喝了一句马上开饭。

 

屋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屋外是依然绵绵不停的细雨,不远处稀稀落落的人家里也映出灯光,在雨丝里朦胧地飘着。

 

围着桌子坐了一圈老友故人,他们有很多一起经历过的故事,故事里有峭壁和雪山,戈壁和海洋。

 

有他们一起走过的生命与死亡。

 

掰着手指数一数,今年是第十四年。但对黑瞎子和解雨臣来说,他们故事的开始还要在这之前许多年。那个午后阳光灿烂,解雨臣站在院子的角落,身边站着众多前辈。

 

院门打开的时候,阳光泄了一地,穿着一身黑衣的人走进了院子。那时候黑瞎子还没有这么大的名气,门口的伙计口是心非地喊着黑爷。


而现在他们在远离北京和长沙的这个小村子里,一屋子都是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他们互相碰杯,泡沫和被灯光映得金黄的啤酒从杯沿溢出。在未来,他们还会有更多的故事和传说。


他们还那么年轻。



fin.






写一、东西。写这篇的时间跨度好长,我记得第一次动笔开始写是今年二月,中间结结实实爬了三个月的墙,但兜兜转转我又爬回来了。本来预设是个be(小小声),结果写到最后也没舍得下手xd。

尝试了一下新的感觉(主要是后面的大半篇hhh),结果写到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接,我真是好菜啊啊啊啊啊。

今年是在盗笔坑里的第四年,时间不长,但真的超开心,提前喊一声新年好。

希望他们能继续细水长流8⃣️。

这篇算是817贺文(开始撒泼耍赖),大家一起喊

——重启征程惊雷响,久伴深村听雨落。

🎉🎉🎉



感谢听我瞎bb,没了,希望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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